倾城之恋张爱玲完整版

2023-03-14

第一篇:倾城之恋张爱玲完整版

张爱玲倾城之恋全文

张爱玲的《倾城之恋》里,从腐旧的家庭里走出来的流苏,香港之战的洗礼并不曾将她感化成为革命女性,香港之战影响范柳原,使她转向平实的生活,终于结婚了,但结婚并不使他变为圣人,完全放弃往日的生活习惯与作风。

1上海为了"节省天光",将所有的时钟都拨快了一小时,然而白公扪里说:"我们用的是老钟,"他们的十点钟是人家的十一点。他们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

胡琴咿咿哑哑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胡琴上的故事是应当由光艳的伶人来搬演的,长长的两片红胭脂夹住琼瑶鼻,唱了、笑了,袖子挡住了嘴……然而这里只有白四爷单身坐在黑沉沉的破阳台上,拉着胡琴。

正拉着,楼底下门铃响了。这在白公扪是一件稀罕事,按照从前的规矩,晚上绝对不作兴出去拜客。晚上来了客,或是凭空里接到一个电报,那除非是天字第一号的紧急大事,多半是死了人。

四爷凝身听着,果然三爷三奶奶四奶奶一路嚷上楼来,急切间不知他们说些什么。阳台后面的堂屋里,坐着六小姐、七小姐、八小姐,和三房四房的孩子们,这时都有些皇皇然,四爷在阳台上,暗处看亮处,分外眼明,只见门一开,三爷穿着汗衫短?,?开两腿站在门槛上,背过手去,啪啦啪啦打股际的蚊子,远远的向四爷叫道:"老四你猜怎么着?六妹离掉的那一位,说是得了肺炎,死了!"四爷放下胡琴往房里走,问道:"是谁来给的信?"三爷道:"徐太太。"说着,回过头用扇子去撵三奶奶道:"你别跟上来射热闹呀,徐太太还在楼底下呢,她胖,怕爬楼,你还不去陪陪她!"三奶奶去了,四爷若有所思道:"死的那个不是徐太太的亲戚么?"三爷道:"可不是。看这样子,是他们家特为托了徐太太来递信给我们的,当然是有用意的。"四爷道:"他们莫非是要六妹去奔丧?"三爷用扇子柄刮了刮头皮道:"照说呢,倒也是应该……"他们同时看了六小姐一眼,白流苏坐在屋子的一角,慢条斯理?着一双拖鞋,方才三爷四爷一递一声说话,仿佛是没有她发言的余地,这时她便淡淡的道:"离过婚了,又去做他的寡妇,让人家笑掉了牙齿!"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做她的鞋子,可是手头上直冒冷汗,针涩了,再也拔不过去。

三爷道:"六妹,话不是这样说。他当初有许多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们全知道。现在人已经死了,难道你还记在心里?他丢下的那两个姨奶奶,自然是守不住的。你这会子堂堂正正的回去替他戴孝主丧,谁敢笑你?你虽然没生下一男半女,他的侄子多着呢,随你挑一个,过继过来。家私虽然不剩什么了,他家是个大族,就是拨你看守祠堂,也饿不死你母子。"白流苏冷笑道:"三哥替我想得真周到,就可惜晚了一步,婚已经离了这么七八年了。依你说,当初那些法律手续都是糊鬼不成?我们可不能拿着法律闹着玩哪!"三爷道:"你别动不动就拿法律来吓人,法律呀,今天改,明天改,我这天理人情,三纲五常,可是改不了!你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树高千丈,落叶归根──"流苏站起身来道:"你这话,七八年前为什么不说?"三爷道:"我只怕你多了心,只当我们不肯收容你。"流苏道:"哦?现在你就不怕我多了心?你把我的钱用光了,你就不怕我多心了?"三爷直问到她脸上道:"我用了你的钱?我用了你几个大钱?你住在我们家,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从前还罢了,添个人不过添双筷子,现在你去打听打听看,米是什么价钱?我不提钱,你倒提起钱来了!"

四奶奶站在三爷背后,笑了一声道:"自己骨肉,照说不该提钱的话。提起钱来,这话可就长了!我早就跟我们老四说过──我说:老四你去劝劝三爷,你们做金子,做股票,不能用六姑奶奶的钱哪,没的沾上了晦气!她一嫁到了婆家,丈夫就变成了败家子。回到娘家来,眼见得娘家就要败光了──天生的扫帚星!"三爷道:"四奶奶这话有理。我们那时候,如果没让她入股子,决不至于弄得一败涂地!"

流苏气得浑身乱颤,把一双?了一半的拖鞋面子抵住了下颔,下颔抖得仿佛要落下来。三爷又道:"想当初你哭哭啼啼回家来,闹着要离婚,怪只怪我是个血性汉子,眼见你给他打成那个样子,心有不忍,一拍胸脯子站出来说:‘好!我白老三穷虽穷,我家里短不了我妹子这一碗饭!’我只道你们年少夫妻,谁没有个脾气?大不了回娘家来个三年五载的,两下里也就回心转意了。我若知道你们认真是一刀两断,我会帮着你办离婚么!拆散人家夫妻,是绝子绝孙的事。我白老三是有儿子的人,我还指望着他们养老呢!"流苏气到了极点,反倒放声笑了起来道:"好,好,都是我的不是,你们穷了,是我把你们吃穷了。你们亏了本,是我带累了你们。你们死了儿子,也是我害了你们伤了阴骘!"四奶奶一把揪住了她儿子的衣领,把她儿子的头去撞流苏,叫道:"赤口白舌的咒起孩子来了!就凭你这句话,我儿子死了,我就得找着你!"流苏连忙一闪身躲过了,抓住了四爷道:"四哥你瞧,你瞧──你──你倒是评评理看!"四爷道:"你别着急呀,有话好说,我们从长计议。三哥这都是为你打算──"流苏赌气撒开了手,一迳进里屋去了。

屋里没有灯,影影绰绰的只看见珠罗纱帐子里,她母亲躺在红木大床上,缓缓挥动白团扇。流苏走到床跟前,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伏在床沿上,哽咽道:"妈。"白老太太耳朵还好,外间屋里说的话,她全听见了。她咳嗽了一声,伸手在枕边摸索到了小痰罐子,吐了一口痰,方才说道:"你四嫂就是这样碎嘴子,你可不能跟她一样的见识。你知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你四嫂天生的强要性儿,一向管着家,偏生你四哥不争气,狂嫖滥赌,玩出一身病来不算,不该挪了公账上的钱,害得你四嫂面上无光,只好让你三嫂当家,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着实不舒坦。你三嫂精神又不济,支持这份家,可不容易!种种地方,你得体谅他们一点。"流苏听她母亲这话风,一味的避重就轻,自己觉得没意思,只得一言不发。白老太太翻身朝里睡了,又道:"先两年,东拼西射的,卖一次田,还够两年吃的。现在可不行了。我年纪大了,说声走,一撒手就走了,可顾不得你们。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跟着我,总不是长久之计。倒是回去是正经。领个孩子过活,熬个十几年,总有你出头之日。"

正说着,门帘一动,白老太太道:"是谁?"四奶奶探头进来道:"妈,徐太太还在楼下呢,等着跟您说七妹的婚事。"白老太太道:"我这就起来,你把灯捻开。"屋里点上了灯,四奶奶扶着老太太坐起身来,伺候她穿衣下床。白老太太问道:"徐太太那边找到了合适的人?"四奶奶道:"听她说得怪好的,就是年纪大了几岁。"白老太太咳了一声道:"宝络这孩子,今年也二十四了,真是我心上一个疙瘩。白替她操了心,还让人家说我:她不是我亲生的,我存心?搁了她!"四奶奶把老太太搀到外房去,老太太道:"你把我那儿的新茶叶拿出来,给徐太太泡一碗,绿洋铁筒子里的是大姑奶奶去年带来的龙井,高罐儿里的是碧螺春,别弄错了。"四奶奶答应着,一面叫喊道:"来人哪!开灯!"只听见一阵脚步响,来了些粗手大脚的孩子们,帮着大妈子把老太太搬运下楼去了。

2四奶奶一个人在外间屋里翻箱倒柜找寻老太太的私房茶叶,忽然笑道:"咦!七妹,你打哪儿钻出来了,吓我一跳!我说怎么的,刚才你一晃就不见影儿了!"宝络细声道:"我在阳台上乘凉。"四奶奶格格笑道:"害臊呢!我说,七妹,赶明儿你有了婆家,凡事可得小心一点,别那么由着性儿闹。离婚岂是容易的事?要离就离了,稀松平常!果真那么容易,你四哥不成材,我干嘛不离婚哪!我也有娘家呀,我不是没处可投奔的。可是这年头儿,我不能不给他们划算划算,我是有点人心的,就得顾着这一点,不能靠定了人家,把人家拖穷了。我还有三分廉耻呢!"

白流苏在她母亲床前凄凄凉凉跪着,听见了这话,把手里的?花鞋帮子紧紧按在心口上,戳在鞋上的一枚针,扎了手也不觉得疼。小声道:"这屋子里可住不得了!……住不得了!"她的声音灰暗而轻飘,像断断续续的尘灰吊子。她仿佛做梦似的,满头满脸都挂着尘灰吊子,迷迷糊糊向前一扑,自己以为是枕住了她母亲的膝盖,呜呜咽咽哭了起来道:"妈,妈,你老人家给我做主!"她母亲呆着脸,笑嘻嘻的不作声。她搂住她母亲的腿,使劲摇撼着,哭道:"妈!妈!"恍惚又是多年前,她还只十来岁的时候,看了戏出来,在倾盆大雨中和家里人挤散了。她独自站在人行道上,瞪着眼看人,人也瞪着眼看她,隔着雨淋淋的车窗,隔着一层层无形的玻璃罩──无数的陌生人。人人都关在他们自己的小世界里,她撞破了头也撞不进去,她似乎是魇住了。忽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猜着是她母亲来了。便竭力定了一定神,不言语。她所祈求的母亲与她真正的母亲根本是两个人。

那人走到床前坐下了,一开口,却是徐太太的声音。徐太太劝道:"六小姐,别伤心了,起来,起来,大热的天……"流苏撑着床勉强站了起来,道:"婶子,我……我在这儿再也待不下去了。早就知道人家多嫌着我,就只差明说。今儿当面锣,对面鼓,发过话了,我可没有脸再住下去了!"徐太太扯她在床沿上一同坐下,悄悄的道:"你也太老实了,不怪人家欺侮你,你哥哥们把你的钱盘来盘去盘光了!就养活你一辈子也是应该的。"流苏难得听见这几句公道话,且不问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先就从心里热起来,泪如雨下,道:"谁叫我自己糊涂呢!就为了这几个钱,害得我要走也走不开。"徐太太道:"年纪轻轻的人,不怕没有活路。"流苏道:"有活路,我早走了!我又没念过两年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能做什么事?"徐太太道:"找事,都是假的,还是找个人是真的。"流苏道:"那怕不行,我这一辈子早完了。"徐太太道:"这句话,只有有钱的人,不愁吃,不愁穿,才有资格说。没钱的人,要完也完不了哇!你就剃了头发当姑子去,化个缘罢,也还是尘缘──离不了人!"流苏低头不语。徐太太道:"你这件事,早两年托了我,又要好些。"流苏微微一笑道:"可不是,我已经二十八了。"徐太太道:"放着你这样好的人才,二十八也不算什么,我替你留心着。说着我又要怪你了,离了婚七八年了,你早点儿拿定了主意,远走高飞,少受多少气!"流苏道:"婶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哪儿肯放我们出去交际?倚仗着家里人罢,别说他们根本不赞成,就是赞成了,我底下还有两个妹妹没出阁,三哥四哥的几个女孩子也渐渐的长大了,张罗她们还来不及呢!还顾得到我?"

徐太太笑道:"提起你妹妹,我还等着他们的回话呢。"流苏道:"七妹的事,有希望么?"徐太太道:"说得有几分眉目了。刚才我有意的让娘儿们自己商议商议,我说我上去瞧瞧六小姐就来;现在可该下去了。你送我下去,成不成?"流苏只得扶着徐太太下楼,楼梯又旧,徐太太又胖,走得吱吱格格一片响。到了堂屋里,流苏欲待开灯,徐太太道:"不用了,看得见。他们就在东厢房里。你跟我来,大家说说笑笑,事情也就过去了,不然,明儿吃饭的时候免不了要见面的,反而僵得慌。"流苏听不得"吃饭"这两个字,心里一阵刺痛,哽着嗓子,强笑道:"多谢婶子──可是我这会子身子有点不舒服,实在不能够见人,只怕失魂落魄的,说话闯了祸,反而辜负了您待我的一片心。"徐太太见流苏一定不肯,也就罢了,自己推门进去。

门掩上了,堂屋里暗着,门的上端的玻璃格子里透进两方黄色的灯光,落在青砖地上。朦胧中可以看见堂屋里顺着墙高高下下堆着一排书箱,紫檀匣子,刻着绿泥款识。正中天然几上,玻璃罩子里,搁着珐蓝自鸣钟,机括早坏了,停了多年。两旁垂着朱红对联,闪着金色寿字团花,一朵花托住一个墨汁淋漓的大字。在微光里,一个个的字都像浮在半空中,离着纸老远。流苏觉得自己就是对联上的一个字,虚飘飘的,不落实地。白公扪有这么一点像神仙的洞府:这里悠悠忽忽过了一天,世上已经过了一千年。可是这里过了一千年,也同一天差不多,因为每天都是一样的单调与无聊。流苏交叉着胳膊,抱住她自己的颈项。七八年一霎眼就过去了。你年轻么?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这里,青春是不希罕的。他们有的是青春──孩子一个个的被生出来,新的明亮的眼睛,新的红嫩的嘴,新的智慧。一年又一年的磨下来,眼睛钝了,人钝了,下一代又生出来了。这一代便被吸收到朱红洒金的辉煌的背景里去,一点一点的淡金便是从前的人的怯怯的眼睛。

流苏突然叫了一声,掩住自己的眼睛,跌跌冲冲往楼上爬,往楼上爬……上了楼,到了她自己的屋子里,她开了灯,扑在穿衣镜上,端详她自己。还好,她还不怎么老。她那一类的娇小的身躯是最不显老的一种,永远是纤瘦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她的脸,从前是白得像磁,现在由磁变为玉──半透明的轻青的玉。上颔起初是圆的,近年来渐渐的尖了,越显得那小小的脸,小得可爱。脸庞原是相当的窄,可是眉心很宽。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眼。阳台上,四爷又拉起胡琴来了,依着那抑扬顿挫的调子,流苏不由得偏着头,微微飞了个眼风,做了个手势。她对镜子这一表演,那胡琴听上去便不是胡琴,而是笙箫琴瑟奏着幽沉的庙堂舞曲。她向左走了几步,又向右走了几步,她走一步路都仿佛是合著失了传的古代音乐的节拍。她忽然笑了──阴阴的,不怀好意的一笑,那音乐便戛然而止。外面的胡琴继续拉下去,可是胡琴诉说的是一些辽远的忠孝节义的故事,不与她相关了。

这时候,四爷一个人躲在那里拉胡琴,却是因为他自己知道楼下的家庭会议中没有他置喙的余地。徐太太走了之后,白公扪里少不得将她的建议加以研究和分析。徐太太打算替宝络做媒说给一个姓范的,那人最近和徐先生在矿务上有相当密切的联络,徐太太对于他的家世一向就很熟悉,认为绝对可靠。那范柳原的父亲是一个著名的华侨,有不少的产业分布在锡兰马来西亚等处。范柳原今年三十二岁,父母双亡。白家众人质问徐太太,何以这样的一个标准夫婿到现在还是独身的,徐太太告诉他们范柳原从英国回来的时候,无数的太太们紧扯白脸的把女儿送上门来,硬要推给他,勾心斗角,各显神通,大大热闹过一番。这一捧却把他捧坏了,从此他把女人看成他脚底下的泥。由于幼年时代的特殊环境,他脾气本来就有点怪僻。他父母的结合是非正式的,他父亲一次出洋考察,在伦敦结识了一个华侨交际花,两人秘密地结了婚。原籍的太太也有点风闻。因为惧怕太太的报复,那二夫人始终不敢回国,范柳原就是在英国长大的。他父亲故世以后,虽然大太太有两个女儿,范柳原要在法律上确定他的身分,却有种种棘手之处。他孤身流落在英伦,很吃过一些苦,然后方才获得了继承权。至今范家的族人还对他抱着仇视的态度,因此他总是住在上海的时候多,轻易不回广州老宅里去。他年纪轻的时候受了些刺激,渐渐的就往放浪的一条路上走,嫖赌吃着,样样都来,独独无意于家庭幸福。白四奶奶就说:"这样的人,想必喜欢是存心挑剔。我们七妹是庶出的只怕人家看不上眼。放着这么一门好亲戚,怪可惜了儿的!"三爷道:"他自己也是庶出。"四奶奶道:"可是人家多厉害呀,就凭我们七丫头那股子傻劲儿,还指望拿得住他?倒是我那个大女孩机灵些,别瞧她,人小心不小,真识大体!"三奶奶道:"那似乎年岁差得太多了。"四奶奶道:"哟!你不知道,越是那种人,越是喜欢那年纪轻的。我那个大的若是不成,还有二的呢。"三奶奶笑道:"你那个二的比姓范的小二十岁。"四奶奶悄悄扯了她一把,正颜厉色的道:"三嫂,你别那么糊涂!你护着七丫头,她是白家什么人?隔了一层娘肚皮,就差远了。嫁了过去,谁也别想在她身上得点什么好处!我这都是为了大家的好。"然而白老太太一心一意只怕亲威议论她亏待了没娘的七小姐,决定照原来的计画,由徐太太择日请客,把宝络介绍给范柳原。

3徐太太双管齐下,同时又替流苏物色到一个姓姜的,在海关里做事,新故了太太,丢下了五个孩子,急等着续弦,徐太太主张先忙完了宝络,再替流苏撮合,因为范柳原不久就要上新加坡去了。白公扪里对于流苏的再嫁,根本就拿它当一个笑话,只是为了要打发她出门,没奈何,只索不闻不问,由着徐太太闹去。为了宝络这头亲,却忙得鸦飞雀乱,人仰马翻。一样是两个女儿,一方面如火如荼,一方面冷冷清清,相形之下,委实使人难堪。白老太太将全家的金珠细软,尽情搜括出来,能够放在宝络身上的都放在宝络身上。三房里的女孩子过生日的时候,干娘给的一件巢丝衣科,也被老太太逼着三奶奶拿了出来,替宝络制了旗袍。老太太自己历年攒下的私房,以皮货居多,暑天里又不能穿着皮子,只得典质了一件貂皮大袄,用那笔款子去把几件首饰改镶了时新款式。珍珠耳坠子、翠玉手镯、绿宝戒指,自不必说,务必把宝络打扮得花团锦簇。

到了那天,老太太、三爷、三奶奶、四爷、四奶奶自然都是要去的。宝络辗转听到四奶奶的阴谋,心里着实恼着她,执意不肯和四奶奶的两个女儿同时出场,又不好意思说不要她们,便下死劲拖流苏一同去。一部出差汽车黑压压坐了七个人,委实再挤不下了,四奶奶的女儿金枝金蝉便惨遭淘汰。他们是下午五点钟出发的,到晚上十一点方才回家。金枝金蝉哪里放得下心,睡得着觉?眼睁睁盼着他们回来了,却又是大伙儿哑口无言。宝络沉着脸走到老太太房里,一阵风把所有的插戴全剥了下来,还了老太太,一言不发回房去了。金枝金蝉把四奶奶拖到阳台上,一?连声追问怎么了。四奶奶怒道:"也没有看见像你们这样的女孩子家,又不是你自己相亲,要你这样热辣辣的!"三奶奶跟了出来,柔声缓气说道:"你这话,别让人家多了心去!"四奶奶索性冲着流苏的房间嚷道:"我就是指桑骂槐,骂了她了,又怎么着?又不是千年万代没见过男子汉,怎么一闻见生人气,就痰迷心窍,发了疯了?"金枝金蝉被她骂得摸不着头脑,三奶奶做好做歹稳住了她们的娘,又告诉她们道:"我们先去看电影的。"金枝诧异道:"看电影?"三奶奶道:"可不是透着奇怪,专为看人去的,倒去坐在黑影子里,什么也瞧不见。后来徐太太告诉我说都是那范先生的主张,他在那里掏坏呢。他要把人家搁个两三个钟头,脸上出了油,胭脂花粉褪了色,他可以看得亲切些。那是徐太太的猜想。据我看来,那姓范的始终就没有诚意。他要看电影,就为着懒得跟我们应酬。看完了戏,他不是就想溜么?"四奶奶忍不住插嘴道:"哪儿的话,今儿的事,一上来挺好的,要不是我们自己窝儿里的人在里头捣乱,准有个七八成!"金枝金蝉齐声道:"三妈,后来呢?后来呢?"三奶奶道:"后来徐太太拉住了他,要大家一块儿去吃饭。他就说他请客。"四奶奶拍手道:"吃饭就吃饭,明知我们七小姐不会跳舞,上跳舞场去干坐着,算什么?不是我说,这就要怪三哥了,他也是外面跑跑的人,听见姓范的吩咐汽车夫上舞场去,也不拦一声!"三奶奶忙道:"上海这么多的饭店,他怎么知道哪一个饭店有跳舞,哪一个饭店没有跳舞?他可比不得四爷是个闲人哪,他没那么多的工夫去调查这个!"金枝金蝉还要打听此后的发展,三奶奶给四奶奶几次一打岔,兴致索然。只道:"后来就吃饭,吃了饭,就回来了。"

金蝉道:"那范柳原是怎样的一个人?"三奶奶道:"我哪儿知道?统共没听见他说过三句话。"又寻思了一会,道:"跳舞跳得不错罢!"金枝咦了一声道:"他跟谁跳来着?"四奶奶抢先答道:"还有谁,还不是你那六姑!我们诗礼人家,不准学跳舞的,就只她结婚之后跟她那不成材的姑爷学会了这一手!好不害臊,人家问你,说不会跳不就结了?不会也不是丢脸的事。像你三妈,像我,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活过这半辈子了,什么世面没见过?我们就不会跳!"三奶奶叹了口气道:"跳了一次,说是敷衍人家的面子,还跳第二次,第三次!"金枝金蝉听到这里,不禁张口结舌。四奶奶又向那边喃喃骂道:"猪油蒙了心,你若是以为你破坏了你妹子的事,你就有指望了,我叫你早早的歇了这个念头!人家连多少小姐都看不上眼呢,他会要你这败柳残花?"

流苏和宝络住着一间屋子,宝络已经上床睡了,流苏蹲在地下摸着黑点蚊?香,阳台上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她这一次却非常的镇静,擦亮了洋火,眼看着它烧过去,火红的小小三角旗,在它自己的风中摇摆着,移,移到她手指边,她噗的一声吹灭了它,只剩下一截红艳的小旗杆,旗杆也枯萎了,垂下灰白蜷曲的鬼影子。她把烧焦的火柴丢在?盘子里。今天的事,她不是有意的,但无论如何,她给了她们一点颜色看看。她们以为她这一辈子已经完了么?早哩!她微笑着。宝络心里一定也在骂她,骂得比四奶奶的话还要难听。可是她知道宝络恨虽恨她,同时也对她刮目相看,肃然起敬。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着异性的爱,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女人们就是这点贱。

范柳原真心喜欢她么?那倒也不见得。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一句也不相信。她看得出他是对女人说惯了谎的,她不能不当心──她是个六亲无靠的人,她只有她自己了。床架子上挂着她脱下来的月白蝉翼纱旗袍。她一歪身坐在地上,搂住了长袍的膝部,郑重地把脸偎在上面。蚊香的绿?一蓬一蓬浮上来,直薰到脑子里去。她的眼睛里,眼泪闪着光。

隔了几天,徐太太又来到白公扪。四奶奶早就预言过:"我们六姑奶奶这样的胡闹,眼见得七丫头的事是吹了。徐太太岂有不恼的?徐太太怪了六姑奶奶,还肯替她介绍人么?这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徐太太果然不像先前那么一盆火似的了,远兜远转先解释她这两天为什么没上门。家里老爷有要事上香港去接洽,如果一切顺利,就打算在香港租下房子,住个一年半载的,所以她这两天忙着打点行李,预备陪他一同去。至于宝络的那件事,姓范的已经不在上海了,暂时只得搁一搁。流苏的可能的对象姓姜的,徐太太打听了出来,原来他在外面有了人,若要拆开,还有点麻烦。据徐太太看来,这种人不甚可靠,还是算了罢。三奶奶四奶奶听了这话,彼此使了个眼色,撇着嘴笑了一笑。

徐太太接下去皱眉说道:"我们的那一位,在香港倒有不少的朋友,就可惜远水救不着近火……六小姐若是能够到那边去走一趟,倒许有很多的机会。这两年,上海人在香港的,真可以说是人才济济。上海人自然是喜欢上海人,所以同乡的小姐们在那边听说是很受欢迎。六小姐去了,还愁没有相当的人?真可以抓起一把来拣拣!"众人觉得徐太太真是善于辞令。前两天轰轰烈烈闹着做媒,忽然?消火灭了,自己不得下场,便姑作遁辞,说两句风凉话,白老太太便叹了口气道:"到香港去一趟,谈何容易!单讲──"不料徐太太很爽快的一口剪断了她的话道:"六小姐若是愿意去,我请她,我答应帮她忙,就得帮到底。"大家不禁面面相觑,连流苏都怔住了。她估计着徐太太当初自告奋勇替她做媒,想必倒是一时仗义,真心同情她的境遇。为了她跑跑腿寻寻门路,治一桌酒席请请那姓姜的,这点交情是有的。但是出盘缠带她到香港去,那可是所费不赀。为什么徐太太凭空的要在她身上花这些钱?世上的好人虽多,可没有多少傻子愿意在银钱上做好人。徐太太一定是有背景的,难不成是那范柳原的鬼计?徐太太曾经说过她丈夫与范柳原在营业上有密切接触,夫妇两个大约是很热心地捧着范柳原。牺牲一个不相干的孤苦的亲戚来巴结他,也是可能的事。流苏在这里胡思乱想着,白老太太便道:"那可不成呀,总不能让您──"徐太太打了个哈哈道:"没关系,这点小东,我还做得起!再说,我还指望着六小姐帮我的忙呢。我拖着两个孩子,血压又高,累不得,路上有了她,凡事也有个照应。我是不拿她当外人的,以后还要她多多的费神呢!"白老太太忙代流苏客气一番。徐太太掉过头来,单刀直入的问道:"那么六小姐,你一准跟我们跑一趟罢!就算是逛逛,也值得。"流苏低下头去,微笑道:"您待我太好了。"她迅速地盘算了一下,姓姜的那件事是无望了,以后即使有人替她做媒,也不过是和那姓姜的不相上下,也许还不如他。流苏的父亲是一个有名的赌徒,为了赌而倾家荡产,第一个领着他们往破落户的路上走。流苏的手没有沾过骨牌和骰子,然而她也是喜欢赌的,她决定用她的前途来下注。如果她输了,她声名扫地,没有资格做五个孩子的后母。如果赌赢了,她可以得到家人虎视眈耽的目的物范柳原,出净她胸中这一口气。

4她答应了徐太太,徐太太在一星期内就要动身。流苏便忙着整理行装。虽说家无长物,根本没有什么可整理的,却也乱了几天。变卖了几件零碎东西,添制了几套衣服。徐太太在百忙中还腾出时间来替她做顾问。徐太太这样的笼络流苏,被白公扪里的人看在眼里,渐渐的也就对流苏发生了新的兴趣,除了怀疑她之外,又存了三分顾忌,背后叽叽咕咕议论著,当面却不那么指着脸子骂了,偶然也还叫声"六妹"、"六姑"、"六小姐",只怕她当真嫁到香港的阔人,衣锦荣归,大家总得留个见面的余地,不犯着得罪她。

徐太太徐先生带着孩子一同乘车来接了她上船,坐的是一只荷兰船的头等舱。船小,颠簸得厉害,徐先生徐太太一上船便双双睡倒,吐个不休,旁边儿啼女哭,流苏倒着实服侍了他们好几天。好容易船靠了岸,她方才有机会到甲板上看看海景,那是个火辣辣的下午,望过去最触目的便是码头上围列着的巨型广告牌,红的、橘红的、粉红的,倒映在绿油油的海水里,一条条,一抹抹刺激性的犯冲的色素,窜上落下,在水底下厮杀得异常热闹。流苏想着,在这夸张的城市里,就是栽个跟斗,只怕也比别处痛些,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起来。忽然觉得有人奔过来抱住她的腿,差一点把她推了一跤,倒吃了一惊,再看原来是徐太太的孩子,连忙定了定神,过去助着徐太太照料一切,谁知那十来件行李与两个孩子,竟不肯被归着在一堆,行李齐了,一转眼又少了个孩子,流苏疲于奔命,也就不去看野眼了。

上了岸,叫了两部汽车到浅水湾饭店。那车驰出了闹市,翻山越岭,走了多时,一路只见黄土崖,红土崖,土崖缺口处露出森森绿树,露出蓝绿色的海。近了浅水湾,一样是土崖与丛林,却渐渐的明媚起来。许多游了山回来的人,乘车掠过他们的车,一汽车一汽车载满了花,风里吹落了零乱的笑声。

到了旅馆门前,却看不见旅馆在哪里。他们下了车,走上极宽的石级,到了花木萧疏的高台上,方见再高的地方有两幢黄色房子。徐先生早定下了房间,仆欧们领着他们沿着碎石小径走去,进了昏黄的饭厅,经过昏黄的穿堂,往二层楼上走,一转弯,有一扇门通着一个小阳台,搭着絮藤花架,晒着半壁斜阳。阳台上有两个人站着说话,只见一个女的,背向着他们,披着一头漆黑的长发直垂到脚踝上,脚踝上套着赤金扭麻花镯子,光着腿,底下看不仔细是否趿着拖鞋,上面微微露出一截印度式窄脚?。被那女人挡住的一个男子,却叫了一声:"咦!徐太太!"便走了过来,向徐先生徐太太打招呼,又向流苏含笑点头。流苏见是范柳原,虽然早就料到这一着,一颗心依旧不免跳得厉害。阳台上的女人一闪就不见了。柳原伴着他们上楼。一路上大家仿佛他乡遇故知似的,不断的表示惊讶与愉快。那范柳原虽然够不上称做美男子,粗枝大叶的,也有他的一种风度。徐先生夫妇指挥着仆欧们搬行李,柳原与流苏走在前面,流苏含笑问道:"范先生,你没有上新加坡去?"柳原轻轻的答道,"我在这儿等着你呢。"流苏想不到他这样直爽,倒不便深究,只怕说穿了,不是徐太太请她上香港而是他请的,自己反而下不落台,因此只当他说玩话,向他笑了一笑。

柳原问知她的房间是一百三十号,便站住了脚道:"到了。"仆欧拿钥匙开了门,流苏一进门便不由得向窗口笔直走过去,那整个的房间像暗黄的画框,镶着窗子里一幅大画。那澎湃的海涛,直溅到窗帘上,把帘子的边缘都染蓝了。柳原向仆欧道:"箱子就放在兹跟前。"流苏听他说话的声音就在耳根子底下,不觉震了一震,回过脸来,只见仆欧已经出去了,房门却没有关上。柳原倚着窗台,伸出一只手来撑在窗格子上,挡住了她的视线,只管望着她微笑。流苏低下头去。柳原笑道:"你知道么?你的特长是低头。"流苏抬头笑道:"什么?我不懂。"柳原道:"有人善于说话,有的人善于笑,有的人善于管家,你是善于低头的。"流苏道:"我什么都不会,我是顶无用的人。"柳原笑道:"无用的女人是最最厉害的女人。"流苏笑着走开了道:"不跟你说了,到隔壁去看看罢。"柳原道:"隔壁?我的房还是徐太太的房?"流苏又震了一震道:"你就住在隔壁?"柳原已经替她开了门道:"我屋里乱七八糟的,不能见人。"

他敲了一敲一百三十一号的门,徐太太开着门放他们进来道:"在我们这边吃茶罢,我们有个起坐间。"便揿铃叫了几客茶点。徐先生从卧室里走了出来道:"我打了个电话给老朱,他闹着要接风,请我们大伙儿上香港饭店。就是今天。"又向柳原道:"连你在内。"徐太太道:"你真有兴致,晕了几天的船,还不趁早歇歇?今儿晚上,算了罢。"柳原笑道:"香港饭店,是我所见过的顶古板的舞场。建筑、灯光、布置、乐队,都是老英国式,四五十年前顶时髦的玩意儿,现在可不够刺激了。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除非是那些怪模怪样的西崽,大热的天,仿着北方人穿着扎脚?──"流苏道:"为什么?"柳原道:"中国情调呀!"徐先生笑道:"既然来到此地,总得去看看。就委屈你做做陪客罢!"柳原笑道:"我可不能说准,别等我。"流苏见他不像要去的神气,徐先生并不是常跑舞场的人,难得这么高兴,似乎是认真要替她介绍朋友似的,心里倒又疑惑起来。

然而那天晚上,香港饭店里为他们接风一班人,都是成双捉对的老爷太太,几个单身男子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流苏正跳着舞,范柳原忽然出现了,把她从另一个男子手里接了过来,在那荔枝红的灯光里,她看不清他的黝暗的脸,只觉得他异常沉默。流苏笑道:"怎么不说话呀?"柳原笑道:"可以当着人说的话,我完全说完了。"流苏噗哧一笑道:"鬼鬼祟祟的有什么背人的话?"柳原道:"有些傻话,不但是要背着人说,还得背着自己。让自己听了也怪难为情的。譬如说,我爱你,我一辈子都爱你。"流苏别过头去,轻轻啐了一声道:"偏有这些废话!"柳原道:"不说话又怪我不说话了,说话,又嫌唠叨!"流苏笑道:"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愿意我上跳舞场去?"柳原道:"一般的男人,喜欢把女人教坏了,又喜欢去感化坏女人,使她变为好女人。我可不像那么没事找事做。我认为好女人还是老实些的好。"流苏瞟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你跟别人不同么?我看你也是一样的自私。"柳原笑道:"怎样自私?"流苏心里想着:"你最高明的理想是一个冰清玉洁而又富于挑逗性的女人。冰清玉洁,是对于他人。挑逗,是对于你自己。如果我是一个彻底的好女人,你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我!"她向他偏着头笑道:"你要我在旁人面前做一个好女人,在你面前做一个坏女人。"柳原想了一想道:"不懂。"流苏又解释道:"你要我对别人坏,独独对你好。"柳原笑道:"怎么又颠倒过来了?越发把人家搞糊涂了!"他又沉吟了一会道:"你这话不对。"流苏笑道:"哦,你懂了。"柳原道:"你好也罢,坏也罢,我不要你改变。难得碰见像你这样的一个真正的中国女人。"流苏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我不过是一个过了时的人罢了。"柳原道:"真正的中国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永远不会过了时。"流苏笑道:"像你这样的一个新派人──"柳原道:"你说新派,大约就是指的洋派。我的确不能算一个真正的中国人,直到最近几年才渐渐的中国化起来。可是你知道,中国化的外国人,顽固起来,比任何老秀才都要顽固。"流苏笑道:"你也顽固,我也顽固。你说过的,香港饭店又是最顽固的跳舞场……"他们同声笑了起来,音乐恰巧停了。柳原扶着她回到座上,对众人笑道:"白小姐有些头痛,我先送她回去罢。"流苏没提防他有这一着,一时想不起怎样对付,又不愿意得罪了他,因为交情还不够深,没有到吵嘴的程度,只得由他替她披上外衣,向众人道了歉,一同走了出来。

5迎面遇见一群洋绅士,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个女人。流苏先就注意到那人的漆黑的长发,结成双股大辫,高高盘在头上。那印度女人,这一次虽然是西式装束,依旧带着浓厚的东方色彩。玄色轻纱氅底下,她穿着金鱼黄紧身长衣,盖住了手,只露出晶亮的指甲。领口挖成极狭的V形,直开到腰际,那是巴黎最新的款式,有个名式,唤做"一线天"。她的脸色黄而油润,像飞了金的观音菩萨,然而她的影沉沉的大眼睛里躲着妖魔。古典型的直鼻子,只是太尖,太薄一点。粉红的厚重的小嘴唇,仿佛肿着似的。柳原站住了脚,向她微微鞠了一躬。流苏在那里看她,她也昂然望着流苏,那一双骄矜的眼睛,如同隔着几千里地,远远的向人望过来。柳原便介绍道:"这是白小姐。这是萨黑荑妮公主。"流苏不觉肃然起敬。萨黑荑妮伸出一只手来,用指尖碰了一碰流苏的手,问柳原道:"这位白小姐,也是上海来的?"柳原点点头。萨黑荑妮微笑道:"她倒不像上海人。"柳原笑道:"像哪儿的人呢?"萨黑荑妮把一只食指按在腮帮子上,想了一想,翘着十指尖尖,仿佛是要形容而又形容不出的样子,耸肩笑了一笑,往里走去。柳原扶着流苏继续往外走,流苏虽然听不大懂英文,鉴貌辨色,也就明白了,便笑道:"我原是个乡下人。"柳原道:"我刚才对你说过了,你是个道地的中国人,那自然跟她所谓的上海人有点不同。"

他们上了车,柳原又道:"你别看她架子搭得十足。她在外面招摇,说是克力希纳?柯兰姆帕王公的亲生女,只因王妃失宠,赐了死,她也就被放逐了,一直流浪着,不能回国。其实,不能回国倒是真的,其余的,可没有人能够证实。"流苏道:"她到上海去过么?"柳原道:"人家在上海也是很有名的。后来她跟着一个英国人上香港来。你看见她背后那个老头子么?现在就是他养活着她。"流苏笑道:"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当面何尝不奉承着她,背后就说得她一个钱不值。像我这样一个穷遗老的女儿,身分还不及她高的人,不知道你对别人怎样的说我呢!"柳原笑道:"谁敢一口气把你们两人的名字说在一起?"流苏撇了撇嘴道:"也许因为她的名字太长了。一口气念不完。"柳原道:"你放心。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拿你当什么样的人看待,准没错。"流苏做出安心的样子,向车窗上一靠,低声道:"真的?"他这句话,似乎并不是挖苦她的,因为她渐渐发觉了,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斯斯文文的,君子人模样。不知道为什么,他背着人这样稳重,当众却喜欢放肆。她一时摸不清那到底是他的怪脾气,还是他另有作用。

到了浅水湾,他搀着她下车,指着汽车道旁郁郁的丛林道:"你看那种树,是南边的特产。英国人叫它‘野火花’。"流苏道:"是红的么?"柳原道:"红!"黑夜里,她看不出那红色,然而她直觉地知道它是红得不能再红了,红得不可收拾,一蓬蓬一蓬蓬的小花,窝在参天大树上,壁栗剥落燃烧着,一路烧过去;把那紫蓝的天也薰红了。她仰着脸望上去。柳原道:"广东人叫它‘影树’,你看这叶子。"叶子像凤尾草,一阵风过,那轻纤的黑色剪影零零落落颤动着,耳边恍惚听见一串小小的音符,不成腔,像檐前铁马的叮当。

柳原道:"我们到那边去走走。"流苏不作声。他走,她就缓缓的跟了过去。时间横竖还早,路上散步的人多着呢──没关系。从浅水湾饭店过去一截子路,空中飞跨着一座桥梁,桥那边是山,桥这边是一堵灰砖砌成的墙壁,拦住了这边的山。柳原靠在墙上,流苏也就靠在墙上,一眼看上去,那堵墙极高极高,望不见边。墙是冷而粗糙,死的颜色。她的脸,托在墙上,反衬着,也变了样──红嘴唇、水眼睛、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一张脸。柳原看着她道:"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流苏嗔道:"你自己承认你爱装假,可别拉扯上我!你几时捉出我说谎来着?"柳原嗤的一笑道:"不错,你是再天真也没有的一个人。"流苏道:"得了,别哄我了!"

柳原静了半晌,叹了口气。流苏道:"你有什么不称心的事?"柳原道:"多着呢。"流苏叹道:"若是像你这样自由自在的人,也要怨命,像我这样的,早就该上吊了。"柳原道:"我知道你是不快乐的。我们四周的那些坏事、坏人,你一定是看够了。可是,如果你这是第一次看见他们,你一定更看不惯,更难受。我就是这样,我回中国来的时候,已经二十四了。关于我的家乡,我做了好些梦。你可以想像到我是多么的失望。我受不了这个打击,不由自主的就往下溜。你……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流苏试着想像她是第一次看见她四嫂。她猛然叫道:"还是那样的好,初次瞧见,再坏些,再脏些,是你外面的人。你外面的东西。你若是混在那里头长久了,你怎么分得清,哪一部份是他们,哪一部份是你自己?"柳原默然,隔了一会方道:"也许你是对的。也许我这些话无非是借口,自己糊弄自己。"他突然笑了起来道:"其实我用不着什么借口呀!我爱玩──我有这个钱,有这个时间,还得去找别的理由?"他思索了一会,又烦躁起来,向她说道:"我自己也不懂得我自己──可是我要你懂得我!我要你懂得我!"他嘴里这么说着,心里早已绝望了,然而他还是固执地,哀恳似的说着:"我要你懂得我!"

流苏愿意试试看。在某种范围内,她什么都愿意。她侧过脸去向着他,小声答应着:"我懂得,我懂得。"她安慰着他,然而她不由得想到了她自己的月光中的脸,那娇脆的轮廓,眉与眼,美得不近情理,美得渺茫,她缓缓垂下头去。柳原格格的笑了起来,他换了一副声调,笑道:"是的,别忘了,你的特长是低头。可是也有人说,只有十来岁的女孩子们适宜于低头。适宜于低头的,往往一来就喜欢低头。低了多年的头,颈子上也许要起皱纹的。"流苏变了脸,不禁抬起手来抚摸她的脖子,柳原笑道:"别着急,你决不会有的。待会儿回前房里去,没有人的时候,你再解开衣领上的钮子,看个明白。"流苏不答,掉转身就走,柳原追了上去,笑道:"我告诉你为什么你保得住你的美。萨黑荑妮上次说:她不敢结婚,因为印度女人一闲下来,待在家里,整天坐着,就发胖了。我就说:中国女人呢,光是坐着,连发胖都不肯发胖──因为发胖至少还需要一点精力。懒倒也有懒的好处!"

6流苏只是不理他,他一路陪着小心,低声下气,说说笑笑,她到了旅馆里,面色方才和缓下来,两人也就各自归房安置。流苏自己忖量着,原来范柳原是讲究精神恋爱的。她倒也赞成,因为精神恋爱的结果永远是结婚,而肉体之爱往往就停顿在某一阶段,很少结婚的希望,精神恋爱只有一个毛病:在恋爱过程中,女人往往听不懂男人的话。然而那倒也没有多大关系。后来总还是结婚、找房子、置家具、雇佣人──那些事上,女人可比男人在行得多。她这么一想,今天这点小误会,也就不放在心上。

第二天早晨,她听徐太太屋里鸦雀无声,知道她一定起来得很晚。徐太太仿佛说过的,这里的规矩,早餐叫到屋里来吃,另外要付费,还要给小账,因此流苏决定替人家节省一点,到食堂里去吃。她梳洗完了,刚跨出房门,一个候守在外面的仆欧,看见了她,便去敲范柳原的门。柳原立刻走了出来,笑道:"一块儿吃早饭去。"一面走,他一面问道:"徐先生徐太太还没升帐?"流苏笑道:"昨儿他们玩得太累了罢!我没听见他们回来,想必一定是近天亮。"他们在餐室外面的走廊上拣了个桌子坐下。石阑干外生着高大的棕榈树,那丝丝缕缕披散着的叶子在太阳光里微微发抖,像光亮的喷泉。树底下也有喷水池子,可没有那么伟丽。柳原问道:"徐太太他们今天打算怎么玩?"流苏道:"听说是要找房子去。"柳原道:"他们找他们的房子,我们玩我们的。你喜欢到海滩上去还是到城里去看看?"流苏前一天下午已经用望远镜看了看附近的海滩,红男绿女,果然热闹非凡,只是行动太自由了一点,她不免略具戒心,因此便提议进城去。他们赶上了一辆旅馆里特备的公共汽车,到了市中心区。

柳原带她到大中华去吃饭。流苏一听,仆欧们是说上海话的,四座也是乡音盈耳,不觉诧异道:"这是上海馆子?"柳原笑道:"你不想家么?"流苏笑道:"可是……专诚到香港来吃上海菜,总似乎有点傻。"柳原道:"跟你在一起,我就喜欢做各种的傻事。甚至于乘着电车兜圈子,看一张看过了两次的电影……"流苏道:"因为你被我传染上了傻气,是不是?"柳原笑道:"你爱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

吃完了饭,柳原举起玻璃杯来将里面剩下的茶一饮而尽,高高的擎着那玻璃杯,只管向里看着。流苏道:"有什么可看的,也让我看看。"柳原道:"你迎着亮瞧瞧,里头的景致使我想起马来的森林。"杯里的残茶向一边倾过来,绿色的茶叶黏在玻璃上,横斜有致,迎着光,看上去像一棵生生的芭蕉。底下堆积着的茶叶,蟠结错杂,就像没膝的蔓草和蓬蒿。流苏凑在上面看,柳原就探身来指点着。隔着那绿阴阴的玻璃杯,流苏忽然觉得他的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瞅着她,她放下了杯子,笑了。柳原道:"我陪你到马来亚去。"流苏道:"做什么?"柳原道:"回到自然。"他转念一想,又道:"只是一件,我不能想像你穿着旗袍在森林里跑。……不过我也不能想像你不穿着旗袍。"流苏连忙沉下脸来道:"少胡说。"柳原道:"我这是正经话。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不应当光着膀子穿这种时髦的长背心,不过你也不应当穿西装。满洲的旗袍,也许倒合适一点,可是线条又太硬。"流苏道:"总之,人长得难看,怎么打扮着也不顺眼!"柳原笑道:"别又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看上去不像这世界上的人。你有许多小动作,有一种罗曼蒂克的气氛,很像唱京戏。"流苏抬起了眉毛,冷笑道:"唱戏,我一个人也唱不成呀!我何尝爱做作──这也是逼上梁山。人家跟我耍心眼儿,我不跟人家耍心眼儿,人家还拿我当傻子呢,准得找着我欺侮!"柳原听了这话,倒有点黯然,他举起了空杯,试着喝了一口,又放下了,叹道:"是的,都怪我。我装惯了假,也是因为人人都对我装假。只有对你,我说过句把真话,你听不出来。"流苏道:"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柳原道:"是的,都怪我。可是我的确为你费了不少的心机。在上海第一次遇见你,我想着,离开了你家里那些人,你也许会自然一点。好容易盼着你到了香港……现在,我又想把你带到马来亚,到原始人的森林里去……"他笑他自己,声音又哑又涩,不等笑完他就喊仆欧拿账单来。他们付了账出来,他已经恢复原状,又开始他的上等的情调──顶文雅的一种。

他每天伴着她到处跑,什么都玩到了,电影、广东戏、赌场、格罗士打饭店、思豪酒店、青鸟咖啡馆、印度绸缎庄、九龙的四川菜……晚上他们常常出去散步,直到深夜,她自己都不能够相信,他连她的手都难得碰一碰。她总是提心吊胆,怕他突然摘下假面具,对她做冷不防的袭击,然而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他维持着他的君子风度,她如临大敌,结果毫无动静。她起初倒觉得不安,仿佛下楼梯的时候踏空了一级似的,心里异常怔忡,后来也就惯了。

只有一次,在海滩上。这时候流苏对柳原多了一层认识,觉得到海边上去去也无妨,因此他们到那里去消磨了一个上午,他们并排坐在沙上,可是一个面朝东,一个面朝西,流苏嚷有蚊子。柳原道:"不是蚊子,是一种小虫,叫沙蝇,咬一口,就是个小红点,像朱砂痣。"流苏又道:"这太阳真受不了。"柳原道:"稍微晒一会儿,我们可以到凉棚底下去,我在那边租了一个棚。"那口渴的太阳??地吸着海水,漱着、吐着,哗哗的响,人身上的水分全给它喝干了,人成了金色的枯叶子,轻飘飘的。流苏渐渐感到那怪异的眩晕与愉快,但是她忍不住又叫了起来:"蚊子咬!"她扭过头去,一巴掌打在她裸露的背脊上。柳原笑道:"这样好吃力。我来替你打罢,你来替我打。"流苏果然留心着,照准他臂上打去,叫道:"哎呀,让它跑了!"柳原也替她留心着。两人??啪啪打着,笑成一片。流苏突然被得罪了,站起身来往旅馆里走,柳原这一次并没有跟上来。流苏走到树阴里,两座芦席棚之间的石径上,停了下来,抖一抖短裙子上的沙,回头一看,柳原还在原处,仰天躺着,两手垫在颈项底下,显然是又在那里做着太阳里的梦了,人又晒成了金叶子。流苏回到了旅馆里,又从窗户里用望远镜望出来,这一次,他的身边躺着一个女人,瓣子盘在头上。就把那萨黑荑妮烧了灰,流苏也认识她。

从这天起柳原整日价的和萨黑荑妮厮混着,他大约是下了决心把流苏冷一冷。流苏本来天天出去惯了,忽然闲了下来,在徐太太面前交代不出理由,只得伤了风,在屋里坐了两天。幸喜天公识趣,又下起缠绵雨来,越发有了借口,用不着出门。有一天下午,她打着伞在旅舍的花园里兜了个圈子回来,天渐渐黑了,约摸徐太太他们看房子也该回来了,她便坐在廊檐上等候他们,将那把鲜明的油纸伞撑开了横搁在阑干上,遮住了脸。那伞是粉红地子,石绿的荷叶图案,水珠一滴滴从筋纹下滑下来。那雨下得大了。雨中有汽车泼喇泼喇行驶的声音,一群男女嘻嘻哈哈推着挽着上阶来,打头的便是范柳原。萨黑荑妮被他搀着,却是够狼狈的,裸腿上溅了一点点的泥浆。她脱去了大草帽,便洒了一地的水。柳原瞥见流苏的伞,便在扶梯口上和萨黑荑妮说了几句话,萨黑荑妮单独上楼去了,柳原走了过来,掏出手绢子来不住的擦他身上脸上的水渍子。流苏和他不免寒暄了几句。柳原坐了下来道:"前两天听说有点不舒服?"流苏道:"不过是热伤风。"柳原道:"这天气真闷得慌。刚才我们到那个英国人的游艇上去野餐的,把船开到了青衣岛。"流苏顺口问问他青衣岛的景致。正说着,萨黑荑妮又下楼来了,已经换了印度装,兜着鹅黄披肩,长垂及地,披肩上是二寸来阔的银丝堆花镶滚。她也靠着阑干,远远的拣了个桌子坐下,一只手闲闲搁在椅背上,指甲上涂着银色蔻丹。流苏笑向柳原道:"你还不过去?"柳原笑道:"人家是有了主儿的人。"流苏道:"那老英国人,哪儿管得住她?"柳原笑道:"他管不住她,你却管得住我呢。"流苏抿着嘴笑道:"哟!我就是香港总督,香港的城隍爷,管这一方的百姓,我也管不到你头上呀!"柳原摇摇头道:"一个不吃醋的女人,多少有点病态。"流苏噗哧一笑,隔了一会,流苏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柳原笑道:"我看你从今以后是不是预备待我好一点。"流苏道:"我待你好一点,坏一点,你又何尝放在心上?"柳原拍手道:"这还像句话!话音里仿佛有三分酸意。"流苏掌不住放声笑了起来道:"也没有看见你这样的人,死七白咧的要人吃醋!"

7

两人当下言归于好,一同吃了晚饭。流苏表面上虽然和他热了些,心里却怙惙着:他使她吃醋,无非是用的激将法,逼着她自动的投到他的怀里去。她早不同他好,晚不同他好,偏拣这个当口和他好了,白牺牲了她自己,他一定不承情,只道她中了他的计。她做梦也休想他娶她。……很明显的,他要她,可是他不愿意娶她。然而她家里穷虽穷,也还是个望族,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他担当不起这诱奸的罪名。因此他采取了那种光明正大的态度。她现在知道了,那完全是假撇清。他处处地方希图脱卸责任。以后她若是被抛弃了,她绝对没有谁可抱怨。

流苏一念及此,不觉咬了咬牙,恨了一声。面子上仍旧照常跟他敷衍着。徐太太已经在跑马地租下了房子,就要搬过去了。流苏欲待跟过去,又觉得白扰了人家一个多月,再要长住下去,实在不好意思。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事。进退两难,倒煞费踌躇。这一天,在深夜里,她已经上了床多时,只是翻来覆去,好容易朦胧了一会,床头的电话铃突然朗朗响了起来。她一听,却是柳原的声音,道:"我爱你。"就挂断了。流苏心跳得扑通扑通,握住了耳机,发了一会楞,方才轻轻的把它放回原处,谁知才搁上去,又是铃声大作。她再度拿起听筒,柳原在那边问道:"我忘了问你一声,你爱我么?"流苏咳嗽了一声再开口,喉咙还是沙哑的。她低声道:"你早该知道了,我为什么上香港来?"柳原叹道:"我早知道了,可是明摆着的是事实,我就是不肯相信。流苏,你不爱我。"流苏道:"怎见得我不?"柳原不语,良久方道:"诗经上有一首诗──"流苏忙道:"我不懂这些。"柳原不耐烦道:"知道你不懂,若你懂,也用不着我讲了!我念你听:‘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的中文根本不行,可不知道解释得对不对。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流苏沉思了半晌,不由得恼了起来道:"你干脆说不结婚,不就完了,还得绕着大弯子,什么做不了主?连我这样守旧的人家,也还说‘初嫁从亲,再嫁从身’哩!你这样无拘无束的人,你自己不能做主,谁替你做主?"柳原冷冷的道:"你不爱我,你有什么办法,你做得了主么?"流苏道:"你若真爱我的话,你还顾得了这些?"柳原道:"我不至于那么糊涂,我犯不着花了钱娶一个对我毫无感情的人来管束我。那太不公平了。对于你那也不公平。噢,也许你不在乎。根本你以为婚姻就是长期的卖淫──"流苏不等他说完,拍的一声把耳机掼下了,脸气得通红。他敢这样侮辱她,他敢!她坐在床上,炎热的黑暗包着她像葡萄紫的绒毯子。一身的汗,痒痒的,颈上与背脊上的头发梢也刺恼得难受,她把两只手按在腮颊上,手心却是冰冷的。

铃又响了起来。她不去接电话,让它响去。"的玲玲……的玲玲……"声浪分外的震耳,在寂静的房间里,在寂静的旅舍里,在寂静的浅水湾。流苏突然觉悟了,她不能吵醒整个的浅水湾饭店。第一,徐太太就在隔壁。她战战兢兢拿起听筒来,搁在褥单上。可是四周太静了,虽是离了这么远,她也听得见柳原的声音在那里心平气和地说:"流苏,你的窗子里看得见月亮么?"流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哽咽起来。泪眼中的月亮大而模糊,银色的,有着绿的光棱。柳原道:"我这边,窗子上面吊下一枝藤花,挡住了一半。也就是玫瑰,也许不是。"他不再说话了,可是电话始终没挂上。许久许久,流苏疑心他可是盹着了,然而那边终于扑秃一声,轻轻挂断了。流苏用颤抖的手从褥单上拿起她的听筒,放回架子上。她怕他第四次再打来,但是他没有。这都是一个梦──越想越像梦。

第二篇:从《倾城之恋》解读张爱玲

文法学院

10级文秘三班

李孟娟

20104426 【摘要】张爱玲在二十世纪横空出世,以她的小说给辗转在战火中的人们讲述一个个发生在旧式 大家族中的传奇,成为当时文坛上的一支奇葩。从创作主体心态的角度来看,张爱玲早年的身世影响了其人格心理的发展,进而影响到她对外部世界的感受和体验。同时她那孤独、敏感的内省个性,对人对事的否定性情绪,使其习惯于以审慎怀疑的态度注视着周围的世界。所以有人说,她的创作中无不透露着较为浓厚的苍凉意蕴。 【关键词】

苍凉

悲悯意象

爱情主题

理性形象

【正文】

张爱玲的小说,看不见像冰心那样歌颂“爱的哲学”,更找不出如冯沅君、苏青那样追求婚恋自主、个性解放的创作宗旨,她像一位洞悟人生而又难以接近的“巫女”,以冷峭、阴郁甚至有些刻薄恶毒的眼光注视着社会与人生,揭示了人性阴暗的一角。《倾城之恋》为张爱玲小说中唯一一篇结局完满的小说, 但在这看似圆满结局的背后, 却充满着苍凉的色彩,传达着作者本人内心底处的那份对现实的人性的 “吟唱”。

传奇而苍凉的身世和坎坷多难的经历使张爱玲用其特有的方式把男女之间的爱变得透彻起来,平凡男女曲折、跌宕的悲欢离合成了构成了生命底蕴。亲情、爱情的失落,成为她的小说表现的主要内容。她于轻描淡写中,勾勒出人性的本质,透露出作品中较为浓厚的苍凉意蕴。苍凉的意蕴表现在人的生存境况的尴尬,人在命运面前的无奈以及人性的虚伪丑恶,集中体现在爱情与亲情的消解上。下面我们将从三个方面对《倾城之恋》进行分析从而解读张爱玲。

第一,书中的悲壮的情调和意象

张爱玲曾这样说过:“我不喜欢壮烈,我是喜欢悲壮,更喜欢苍凉。壮烈只有力,没有美,似乎缺少人性,悲壮则大红大绿的配色,是一种强烈的对照,但它的刺激性还是大于启发性。苍凉之所以有更深长的回味,就是它像葱绿配红桃,是一种参差的对照。” 张爱玲在小说的主题表现上,较多写的是家庭、婚姻中千疮百孔的感情。在对亲情、爱情描写的同时,也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感受,探寻人物内心世界,透过剖析他们的行为,演绎了一幕幕人性遭受摧残的悲剧。因而她的小说中,始终笼罩这这样的基调:苍凉。而且她往往以繁华的都市和大家族为背景,透过这些传奇的繁华的背景,我们总能感受到她心中隐隐的悲哀和作品中挥之不去的苍凉。可以这么说她的小说世界更多的是近似于《红楼梦》繁华衬托下的荒凉,是再现日常生活细节后,对失去繁华的一声叹息。在她眼中“细节往往是和美畅快的,引入入胜,而主题永远悲观。一切对于人生的笼统的观察却指向虚无。”张爱玲始终远离激烈的政治斗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她的笔去回忆过往的繁华,生活也在她对细节的琐屑描绘中显示出巨大的感动力。因而,她的作品也就在繁华的衬托下显示出人生的悲哀和苍凉。 张爱玲在作品中大量运用了一些颇具悲剧意蕴的典型意象,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之一是象征女性沉浮的月亮,她把旧小说的情调与现代趣味相统一,善于捕捉各种人物在特定情境下的感官现象,使意象常新,努力发掘月亮这一象征符号所积淀的文化内涵。张爱玲从月亮的阴晴圆缺对女性的命运、性格及多重本质,予以重新体认,感悟与思索。月亮是女人命运的镜子,她描写了一个又一个月光下的悲剧。月亮在与女性叠印的同时,与爱情婚姻发生密切的关联。月亮为烘托小说的氛围、刻画人物的心理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

另一个是镜子意象。镜子正是这个时代与悲剧的一个映衬物,镜子的冰冷代表着那个时代的人际关系,流苏与白家人的那种因为金钱而牵扯的利益里的亲缘关系,冰冷但还是有些许余温。易碎象征着流苏与柳原那似有似无的爱情神话,在那个战争年代苟且的断断续续的维持着。镜子还具有相隔的特性,镜子的两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镜中人与镜外人始终保持着距离,他们始终是相隔的,不可能真正成为一体,镜里的它永远不是真正的彻底的自我,镜里镜外的两人既是那么真实,又是那么虚幻。镜中人与镜外人是相隔的,两人的心也未必不是相隔的。这就如流苏和柳原两人的感情,各怀不同心思的俩人就那么的亲近着。镜子还具有虚空的特性。镜之产生也许与水有关,水之特性及其形态之多变恰与镜照之虚空相通,故有“水月镜花”之说。镜本身虚空明亮,镜中之像似真为偶然的战争的外力所促成。所以,镜中的流苏似乎从范柳原那里得到了真实的爱,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得到。镜子是虚空的,流苏的心更是虚空的:“柳原现在从来不跟她闹着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 正因为镜子的这种变形、冰冷、易碎、相隔、虚空的特性所以使得它成了表达男女之间苍凉情感的很好道具。

第二,书中的情殇易逝的爱情主题

张爱玲的小说中没有英雄的人物和悲壮的主题,有的只是些不彻底的人物的生存琐事— —爱情,婚姻以及家庭生活。他们没有脱俗的思想,没有过人的理性,没有超人的毅力,没 有超凡的美德。他们只不过按照世俗的要求,按照自己的常识处世行事,好与坏都被性格的 平庸限制着,干不出惊人的事情,只配领略平淡无奇的生活。唯其普通,体现在这些人身上 的人性在张爱玲看来才带有普遍的意味,在他们这些普通人身上才可以咀嚼出浓稠的人生况味,窥探人生的苍凉本相。和五四以来许多表现恋爱婚姻的作家相比,张爱玲独树一帜的地方就是她一走上文坛,就带着她对爱情幻象不屑的冷嘲。张爱玲曾借小说中人物之口说出“生死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现实比起虚幻的理想要残酷得多,“生在这世上,没有哪种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爱情也不例外。于是在她的笔下,没有一桩爱情是完美的。男女间无真情,他们都在玩着“爱情”的游戏,进行着玩世不恭享乐主义的精神游戏。可以说她是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她曾说过:“如果我最常用的字眼是„荒凉‟,那是因为思想背景里有这种惘惘的威胁。”她的作品处处弥漫着浓厚的悲剧色彩,她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悲剧感叙述一个个悲凉的“传奇”,营造了一个个荒凉的世界,人性的自私、卑琐、冷漠、虚伪、扭曲、变态,在其笔下一览无余;情爱的虚假、无爱的婚姻、生命的残酷与脆弱,在其作品中处处可见,似乎整个创作渗透着悲凉的阴气。

《倾城之恋》其中透露着张爱玲的世俗爱情观。它表现的是爱与残温的主题:乱世中“爱”的残存。胡兰成在回忆录《今生今世》中曾说道,张爱玲“破坏佳话,所以写得好小说”。但似乎《倾城之恋》是个例外。这部小说描绘的是一对男女有血有肉的、充满现实情感的爱情故事。是一个绝世的“传奇”,然而这场“传奇”却有着“一场倾城的战与恋”的过程,“兵荒马乱”贯穿着一个名叫“白流苏”的女人,所遭遇的像一场冗长的战争,惊心动魄;所遭遇的亦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情、婚姻与人生经历着各种嬗变。可是无论如何,加上“倾城”二字方休。

从诉说苍凉的胡琴开始,道出白流苏,一个离婚女儿,寄人篱下,受尽兄嫂冷嘲热讽。备受煎熬的白流苏饱尝着辛酸,在家中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她,包括母亲,她的人生苍凉的继续着,看不到今后的路。在这一战场之上,她要与太多的人搏斗,个中滋味说不出言说。回想张爱玲的童年,家庭生活的冷落和凄凉曾给予敏感的心灵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痕,过早积累对世界的敌意与恐怖,小说白流苏的遭遇也依稀透露着张爱玲自己的影子。

一次偶然的机会,也许不经意间就擦肩而过,但是为了逃离娘家的嫌弃,寻觅一位有钱的支持下半生的男人,白流苏抓住了机会。徐太太的出现,一次见面,远赴香港,再归上海,又返香港。来来回回,范柳原一个世故而狡猾的男人开始若即若离的暧昧不清在流苏身边。矛盾的恋情等待着一场倾城的战争来解构这个无解。“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是啊,范柳原在思想上没有传统的背景,只是容身于浪荡浮华的空彀里。对于他的描写,作者没有大量铺陈,几乎全是侧面描写,于是乎,他便成了看不清的人,究竟如何难以一言蔽之,这便是小说人物塑造的高超。“她跟他的目的究竟是经济上的安全。”白流苏如是说,可见她也不看好这个男人,只是自私地勾勒着属于自己的蓝图。当她发现那晚已不在是梦,躺在这个或许能依托人生的男人的怀里时,他第二天告诉她,“他一礼拜后就要上英国去。”而且要留她在这,安顿好要她等上一年半载。流苏独自尝尽空虚与寂寞,然而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战争正悄悄袭来。

一场倾城的浩劫的来临,也带来了一场倾城的恋情。说是绝望也并不完全,至少濒临死亡的流苏正经历生命的挣扎,这时候范柳原开着卡车把她带到了浅水湾。战争中“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一场战争反而豁达了俩人的自私,为对方担心。因此,说战争成就了在地老天荒的困境中对人类家园的想象性回归也不为过。战争把范柳原的人性在一定程度上得到唤醒,流苏也有了看待婚姻的转变。也许没有香港的战乱,极其偶然地成全了白流苏,那么她最好的结局不过是成为范柳原长期而稳定的情妇。小说将更为悲剧,也要乏味而平淡的多,就是在白流苏的生命所经受战争的同时出现了这次真正的战争,才使得结局完满些。

在小说的结尾,作者还是安排他们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也许这便是张爱玲对爱情的一点依稀的寄寓,或许就是对爱情透彻之后的一点宽容。这正如张爱玲自己所言“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然而我们需要注意的是《倾城之恋》的题目看上去,人们会认为这篇小说写的是一个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然而极具讽刺的是,范柳原对白流苏的追逐,更多的带有调情的成分,而并不希望有婚姻的约束,所以他将“生死契阔,与子成说,”说成“生死契阔,与子相悦” 。而白流苏从一开始就有清醒的盘算,在她与范柳原的调情背后是生存的焦灼与无奈,她的目的是能够“成说” ,能有一直婚契。作为女性的流苏,功利的成分是远远大于爱情的,流苏对这场情感游戏本来毫无把握,最后的结局确是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她真的与范柳原结成了夫妻。倾城在这里已与传统意义上的美色无关,而真的是现实中一个城市陷落了,正如书中所说“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从这个角度来读,《倾城之恋》虽有圆满的收场,但传统的大团圆结局的骨子里,仍然是一个苍凉的故事。张爱玲用这样一个故事对“倾城之恋”的阐释,不能不说是对古往今来男性文本建构的爱情神话的嘲讽。 第三,书中倾注了自己的理想中的很多形象

同是写“家”的蛀虫,张爱玲推出了一系列萎琐无能、昏庸懦弱的遗老遗少。在张爱玲笔下,“父亲”头上的神圣光环已不复存在,所剩的是丑恶、堕落与孱弱。展示家庭本身的缺陷,寻找内部的“裂隙”。在传统文化中,父亲是个不同寻常的概念,不仅表现一个男人在家族血缘中的位置,还意味着在社会文化中所拥有的特权:对家庭的主宰、对女性的占有。

另外想到张爱玲与胡兰成的爱情,然而胡兰成没有能真正懂得,所以,他终不能慈悲。张爱玲也终于默默隐退、渐渐枯萎。胡兰成曾评《倾城之恋》时说范柳原:“他和她好,但不打算和她结婚。这样的人往往是机智的,伶俐的,可是没有热情。他的机智与伶俐使他成为透明,放射着某种光辉,却更见得他生命之火已经熄灭了。结婚是需要虔诚,他没有这虔诚,他需要娼妓,也需要女友,而不要妻。”其实说的是自己,只是更冠冕堂皇点罢了。 “他完全把她当作自家人看待──名正言顺的妻,然而流苏还是有点怅惘。”小说最后并没以皆大欢喜结束,它带给人想象的空间,今后的生活又当如何„„挥不去,拂还来。

小说在极其深刻的心理勾勒中,把人物潜意识深层心理的洞幽烛微发掘出来,细腻真实的环境营造,叙事上贯注一种苍凉的生命体验与人生启示。但是,对于,流苏“没念过两句书”的情节构置似乎有点不合情理,一个内心精神分析厚重的人,居然是一个文盲,多少有些背离现实性。

作者在她的很多作品中都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来塑造自己的生活现实中所留存的人和事,来表现自己的那份真实的情愫,对爱情、对婚姻、对家庭、对男人的依赖等等,都在自己的作品中真实的再现了,这就形成了张爱玲作品的自己独有的特色与很多的不足之处。张爱玲的作品适应“五四”以后的平民文学,又对“左翼”文学保持很宽的心理距离。她的作品主要表现对中国传统文化悲剧化的感悟,表现中国文化在东西方文化冲突下的尴尬,并表达了对现代文明的荒凉与毁灭的焦虑。张爱玲的小说在艺术上的缺憾与不足题材偏窄,技巧饱和,给人以“繁富为累”的感觉。其作品是一个灰暗苍凉的世界,没有崇高,没有光亮,也没有希望,充满了“淡漠的贫血的感伤情调”,对人性的脆弱邪恶似乎多了一份无奈的认同。过于创新:单凭着丰富的想象,逞着一支流转如踢踏舞的笔,不知不觉走上了纯粹趣味性的路。最无谓的俗事用繁华、典雅的语言来描述,不免繁缛累赘,枝蔓过多,文胜于质。过于袭旧:对于旧小说语言、套路的袭用,更是几乎陷入“俗套滥调”之中。人物的对白,情节安排,描写过于受《红楼梦》的影响。过于狭窄的题材,很少变化的古典风格:张爱玲小说创作的题材狭窄使作品有重复、雷同感。

【结语】“他们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这句话从一个侧面暗示了本文的苍凉之基调。封建没落的白家实际上只是那个时代封建思潮与新思想的冲击下的一个牺牲品。在那样的背景下衍生出来的这么一个“倾城”的爱情传奇,我们其实可以预见它的结局的,可是我们还是得到了意外的惊喜,惊喜中却留存着对张爱玲的爱与同情。张爱玲的那抹为人们所欣赏的忧与真还是时时的牵绊着我们的心。

【参考文献】

张爱玲《传奇》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03 年

夏志清: 《中国现代小说史》 ,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 1979 年,

刘峰 杨杰 于泽通 《张爱玲的意象世界》 宁夏人民出版社 2006 年出版

杨泽《 阅读张爱玲》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3 年出版

胡兰成《今生今世 》 浙江文艺出版社 1995 年出版

第三篇:重读张爱玲作品之《倾城之恋》

回家的路上,一个人。雨,还在下。

“咚咚„咚咚„”

信箱里,显示出“老师让写一篇关于《倾城之恋》的读后感,不少于600字„”突然间,心思仿佛被带到另一个世界。

模糊却又犹新的记得,第一次读张爱玲的作品《倾城之恋》,还是在两年前的仲夏,在当时来看,“故事讲述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旅程。”现在,却不然。关于张爱玲有很多评论和著作,我看这些,有一个常见的意见,就是她的作品比较悲观,没有塑造英雄。有一位评论家,曾引用张爱玲在《金锁记》里面的一句话来概括张爱玲的小说,就是“一级一级,走进没有光的所在。”

品读张爱玲的作品,其实就是品读张爱玲这个人物本身,很多读过《倾城之恋》的朋友,大多都会以很美、很感人的言辞来形容这则故事,仅以这些文字来涵盖,未免有些单薄了,或许可以说他只读懂了作品的二分之一,没有读懂作者本人。

记得,故事的结尾这样写道“香港的沦落成全了她,但是在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也许是为了成全她,一个大都市沦陷,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

是活着的人,都逃不过现实的安排,凌驾于现实之上的是理想,所谓的理想,它又是什么?又在哪里?

„„

前后读《倾城之恋》不过时隔两年,感想是如此不同。

第四篇:张爱玲《倾城之恋》读后感

当看完一本著作后,想必你有不少可以分享的东西,这时就有必须要写一篇读后感了!怎样写读后感才能避免写成“流水账”呢?下面是小编帮大家整理的张爱玲《倾城之恋》读后感,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张爱玲《倾城之恋》读后感1

《倾城之恋》是一篇中篇小说,当时的张爱玲还很年轻却成名了,不愧是天才作家。

《倾城之恋》早被香港人拍成了电影,我没有看过,这是值得庆幸的好事。倘若之前先看了电影,看书时脑子里就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阅读的兴趣便减了大半。

《倾城之恋》是张爱玲较早期的一个中篇,也算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一个二十八岁的离过婚的没落大户人家的女儿白流苏,回到娘家,惨遭哥嫂排挤,却意外地将其七妹的相亲对象范柳原夺了过来。流苏和柳原都是精明的人,他们在感情上锱铢必较,不肯输对方半步,最后由于香港战争的爆发,战世的混乱才使两个相对无趣的人成就了婚姻。

白流苏是相当渴望这场婚姻的,正象苏青所说: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求归宿的心态总比求爱情的心来的更切,虽然取悦柳原是太吃力的事,但她还是笑吟吟的。

相对于白流苏,我本人更喜欢范柳原,他在某些方面还是表现了较天真的一面的,最使我难忘的他在一天深夜给流苏打了四次电话,前两个电话是争吵的,最后一个电话柳原这样说:

流苏,你的窗子里看得见月亮吗?我这边,窗子上面吊下一支藤花,挡住了一半,也许是玫瑰,也许不是。这在整篇小说里,是难能可贵的浪漫。

小说的尾部很耐人寻味。

四奶奶决定和四爷离婚,众人都派流苏的不是,流苏离了婚再嫁,竟有这样惊人的成就,难怪旁人要学她的榜样。令人莞尔。

掩卷之余,我更惊叹作者的成熟与事故。写这部小说时,张爱玲只有二十三岁,难以置信!何以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子,竟有着如此老辣和冷酷的笔触!难怪有人说,张爱玲是一个天才,是一个空前绝后的女作家。

不难看出,张爱玲的小说充满着小资情调和危险意味,王安忆曾说:张爱玲是虚无的。我在读张的小说时,更多的体会是现实的苍凉和生命的疑问。

一个浪漫主义者读张爱玲的小说,将会是一种极其痛苦的折磨:因为要承受从梦想的巅峰跌落至现实底谷的打击。

于是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张爱玲《倾城之恋》读后感2

张爱玲,这一廓在我心中没有多少月光的月亮,读她的作品,就如在原本漆黑的夜里更品其平添的一份凄凉。她在苍凉的基调中刻画一个个悲哀的女性。她极度不满“过渡阶段新时代”女性的生存状况,于是,基于对文化败落命运的思考,把笔下的女性推向绝望。别人评价她做为一个职业女性,思想尚停留在“旧制度”间,认为结婚找个安乐窝比在社会上打拼更适合女性。而我认为,是当时的社会逼她产生无奈的思想,于是,她逼笔下的女主角一个一个看似自愿其实无可奈何得往火坑里跳。

很多人以为《倾城之恋》中白流苏想依靠范柳原的婚姻关系摆脱白公馆的时间。甚至有些人取笑白的弥顽不灵。在我看来,她是迫不得已的,她除此出路外无从选择。

白流苏已经结过一次婚,已经从白公馆逃出过一次。张虽然没有直接描述白与前夫的生活状况,但从众人口中旁敲侧击。当得知前夫逝世时,大家劝她回去,白先是淡淡道:“离过婚了,又去做他的寡妇,让人家笑掉了牙齿!”三爷劝说:“六妹,话不是这么说。他当初有许多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们全知道……”从着里可以看出,白在前夫家是不幸的,这中不幸不仅仅自己感受到,而是“大家都知道”的。在三爷的另一段话中加以追究:“想当初你哭哭啼啼回家来,闹着要离婚,怪只怪我是个血性汉子,眼见你给他打成那个样子,心有不忍……”中更证实了所谓的婚姻安乐窝实际上鸡犬不宁。我们暂且不追究白在夫家为人处事如何,从“她一嫁到婆家,丈夫就变成了败家子。

回到娘家来,眼见得娘家就要败光了——天生的扫帚星!”可以看出前夫的品性恶劣。那么,这段婚姻的失败不是不幸,而是脱离虎口。回娘家也是理所当然的.依靠。但亲人并没有给她多少安慰,甚至把她当作耻辱的典范,把她捻出去都嫌浪费工夫。文中道:“白公馆里对于流苏的再嫁,根本就拿它当一个笑话,只是为了要打发她出门,没奈何,只索不闻不问,由着徐太太闹去。”可见,她在娘家中已经丝毫没有地位,这些情人比陌生人还要可怕。女人最苦莫过于在外面受了伤害投靠最亲的人却遭到抛弃,而且把她当作笑料。其实娘家人也有苦恼:既想着把她轰出去,又苦于没地方着落。好在,出现了性格怪癖的范柳原。张爱玲《倾城之恋》读后感3

一个离了婚的女人,生活在封建的时代里,那就是白流苏。我觉得白流苏是一个有现代精神的女性,在封建的大环境下,离了婚已实属不得了,而白流苏却愿意为自己的未来,自己的爱情再放手一搏,相比之下其他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门,即使离了婚,也不会如此。毕竟压在他们身上的几座大山不是说说就可以搬走的。

白流苏和范柳原的相识相知很大程度上是拜白公馆那些人所赐,若他们不是对流苏冷嘲热讽,而是对流苏嘘寒问暖,流苏或许也就在家人的温暖下缓缓愈合伤口直至成为一个姿色全无的的老女人,也就不可能和认识一个多金公子哥范柳原。而白流苏又是一个爱情至上的人,即使他在白公馆处于那么尴尬的地位,却依就没有答应范柳原做他的情妇。骨子里还是有一种清高的小姐模样。直到最后,又到秋叶飘零时,流苏才发现自己已经老了,岁月容不得他再拖,于是才在一栋别墅里老老实实的当起了他范柳原的情妇,起码,心里还有一种依靠相伴。本以为自己将这么度过一生时,战争的突然爆发成就了流苏和范柳原的婚姻,所以说,流苏无疑是幸运的。爱情毕竟是短暂的,况且流苏和范柳原之间的爱情不像是爱情,更像是一种惺惺相惜,所以唯有用婚姻,才能维系彼此之间的关系。

在几座大山的重重压迫之下,白流苏的爱情故事走的还算圆满,缺多少夹杂着些许无奈之意。

第五篇:篇一:张爱玲倾城之恋读后感

书中一对守旧的男女,虽然有难能可贵的爱情,因为太自私精明算计的缘故,不太可能走向婚姻的,却因为一场战争成全了那段恋情。男男女女,弯弯绕绕的精明与机心,因为生死苦难的危机关头,倒成全了他们,成全他们不再变得自我保护精于算计,精于打算环境,而难能安实走进平常的婚姻。柳原也不再在流苏耳边说俏皮话了,他留着说给别的女人听。他将流苏当自家的女人看待。

战乱时期,香港沦陷的日子,他们讲究不起来。每日去菜场买菜,过紧紧巴巴的油盐日子。是在一位落难的访客来临,柳原才突然介绍说,他娶了流苏作太太呢。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人,她也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个人主义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

白流苏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在那暧昧的时代和同样暧昧的旧上海,离婚恐怕还是要受道德谴责的。白公馆是守旧的,他们“用的是老钟。他们的十点钟是人家的十一点。他们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白公馆有这么一点像神仙的洞府:这里悠悠忽忽过了一天,世上已经过了一千年。可是这里过了一千年,也同一天差不多。”离了婚的白流苏,少不了受家人的指点。当她的钱财被盘剥净之后,她在家里的存在成了拖累和多余。为了逃脱守寡的命运,她的出路,除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以外,再无其他,寂寞倒是其次。她希望得到一纸婚约。她觉得一个男人若能以婚姻的形式接受一个女人,心里必定会沉潜下来很多东西,也就是白流苏期翼的那一点点“真”,但或许仍是无关爱情的。

范柳原是一个海外归来的浪子,本是无根的浮萍,四处飘摇。加上生活的纸醉金迷,便把“女人看成他脚底下的泥”。他不相信也不敢指望爱情和婚姻。但他的内心深处却渴望安稳。他知道白流苏不爱他,却仍不只一次的问:“你爱我吗?” 面对白流苏的反问,他冷冷的说“我不至于那么糊涂,我犯不着花了钱娶个对我毫无感情的人来管束我„„”爱情在他眼中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想望”他渴望得到却吝啬付出,他甚至认为 婚姻就是长期卖淫

在浅水湾一边山的高墙下,范柳原对流苏说:“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爱情总是发生在自私的男人和自私的女人之间。各自为了扞卫那一点自由或者追逐物质上的算计相互不妥协。当终于有一天,精神上的追求再寻不到现实的依托时,两个人方始彼此亲近。但究竟与爱情不大相干。

流苏的状况是当时社会背景下女性的代表,流苏算是有点觉悟的女性。她意识到这家不能呆下去了,意识到再也不能靠任何人了——包括不能靠柳原,“范柳原真心喜欢她么?那倒也不见得。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一句也不相信。她看得出他是对女人说惯了谎的。她不能不当心——她是个六亲无靠的人。她只有她自己了”。她也想去找点事做,凭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为自己撑一边天。但是“了个低三下四的职业,就失去了淑女的身份。那身份,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尤其是现在,她对范柳原还没有绝望,她不能先自贬身价,否则他更有了借口,拒绝和她结婚了。因此她无论如何得忍些时”。她是个有点觉悟的女性,只是觉悟得不够彻底。她有了独立的思想,却没有行动的勇气。只敢想想而已,而不敢行动的原因是什么呢?原因在于:社会给一个女人的社会地位社会价值下定义的准则是她身边的男人。身边男人地位高,对她好,那么女人则华贵幸运;女人没地位独独对她好,那么女人则面上很有光彩;男人地位高,对她不提也罢,就是女人活该如此(此种女人一般贱,至少还有点绑住男人分家产的成就)至少表面上还是光彩的;若男人又无能又得倒贴又对她不好,那就怪女人活该命太贱。所以,流苏除了以柳原为目标,又怎么敢轻举妄动呢?

可惜,柳原是个精刮的人。没有带给她多大的满足感。只是让她掉进了一个别人看似美梦的恶梦。

柳原先是唯恐别人不议论他们,让流苏百口莫辩无法说清楚他和柳原的实际关系,只管人喊了“范太太”。又给了她甜蜜的讽刺。让流苏爱着他又恨着他,更恨自己不争气。于是,她提出回白公馆。回了家才意识到:什么是争气呢?离开他不是为自己争气,反倒变成“杀了她还嫌脏刀”的女人。只有呆在柳原身边,只有如此。不管他多恶毒,只有如此,才能昂头做人。于是,她屈服了。“固然,女人是喜欢被屈服的,但是那只限于某种范围内。如果她是纯粹为范柳原的风仪与魅力所征服,那又是一说了,可是内中还搀杂着家庭的压力——最痛苦的成份。”在最痛苦成分的配合下,她连思想都屈服了,她的觉悟完全消失。接着是争取进入她和柳原围城。虽然是空城,但至少她当上了社会上那种至少表面上挺有面子的女人了。于是她值得大家羡慕、值得大家效仿。

因此。我觉得《倾城之恋》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爱情故事,它没有缠绵悱恻,浓艳香丽的情节,这是一篇小说也是一篇传奇,而它的传奇色彩充分体现在白流苏和范柳原在情场上真假莫辨,亦虚亦实的感情纠葛中。他们一个是旧式大家族中的新式女人,想要创造自己的命运;一个是现代风月场上的偶露真情的调情高手,范柳原对白流苏有一点爱意,但这点爱意不足以让他承担起婚姻的责任,白流苏只要一纸婚约,她知道爱情不能长久,而婚姻却能提供生存所需的一切,她只是想生存,生存得好一点。在绵绵情话营造成的甜腻的气氛中,展开的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们各自设了精妙的陷阱,期待能猎获对方,却都不能如意。双方既有爱的真意又有相互算计的精明,在张爱玲的笔下他们这对自私的男女终于因为战争这个非人力因素而走到了一起。

篇二:张爱玲倾城之恋读后感

《倾城之恋》讲述的是发生在民国时期的一段爱情故事,故事发生在香港,上海来的白家六小姐白流苏,曾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后来回到自己家中生活的时候在亲戚间备受冷嘲热讽,看尽世态炎凉。因一次陪伴妹妹到香港相亲,偶然认识了妹妹的相亲对象多金潇洒的单身汉范柳原,便拿自己当做赌注,远赴香江,博取范柳原的爱情。就在范柳原即将离开香港时,日军开始轰炸浅水湾,范柳原折回保护流苏。在此生死交关之时,两人许下天长地久的诺言。

白流苏和范柳原的爱情发生在战乱之际。在我看来,作者想要通过《倾城之恋》这个标题表达的是不是指他们的爱恋若非“倾城”,就难以成就了呢?流苏和柳原看似甜蜜般配,言辞嬉笑有趣,但实际上他们之间的爱情却是摇晃不定的,流苏不一定深爱柳原,柳原也不见得非她不可,他们之间的相遇,()相恋,只是顺应着命运的齿轮,一步一步的嵌套而成的。若不是有了最后日军攻打香港浅水湾,范柳原折回与流苏共度患难,从而在生死相关之际许下诺言,或许也就不能成就这一段浪漫的爱情了。

篇三:张爱玲倾城之恋读后感

昨天刚刚看完了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小说集,其中收入张爱玲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创作的重要作品,包括《金锁记》、《倾城之恋》、《沉香屑:第一炉香》、《红玫瑰与白玫瑰》等十六篇中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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